第6幕
美君看著那張照片,看著看著,思緒猶如天馬行空地神遊著。
冷不防,「阿君哪,哩耶衝啥?怎麼在發呆?」,背後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是一個聲調雖帶孱弱,一字一句卻顯得威嚴的說話聲。
美君,嚇了一跳,往後一看,是一位老婆婆,身穿傳統絲綢作的長袍,綁著包頭,前髮貼著體面的髮帶,髮帶中間有個看來價值不凡的翡翠,佇著柺杖,意興闌珊地進來。她是美君的祖母王章孝悌。
美君撒嬌地說:「阿嬤,我沒發呆啦,倒是被妳嚇一跳!」
月華忙著攙扶著孝悌,一邊說:「媽!怎麼這麼晚還咩睏呀?」
孝悌坐在椅子上,對著美君說:「阿君呀,聽妳阿爸說,妳今天又跑到林家去玩了?」
美君:「阿嬤!我不是去玩啦,我是去問阿贏功課啦。」
孝悌疑道:「阿贏是誰?」
月華忙著回答:「就是德城媳婦,寶雲的姪子,家興!」
孝悌:「哦…原來林家那個囝仔,你們叫阿贏哦。唉,阿君呀,你已經不是小孩了,而且,一個女兒家,怎麼還是那麼野,到處趴趴走?」
美君:「阿嬤!我是問阿贏功課啦,要不然學校考試會考不好的。」
孝悌:「問功課就問學校的老師呀,女孩子成天往人家的家裡跑,會被笑的。」
月華:「就是,美君,妳看阿嬤也這麼說。還是讓妳阿爸幫妳找家教老師吧。」
孝悌一聽到「家教老師」四個字,突然眼睛瞪大,說:「請家教老師?」
月華看到孝悌的反應,楞了一下,馬上回答:「是的,美君的家教老師,之前也曾請過一個來教美君。」
孝悌停頓了幾秒鐘,深深呼了一口氣。「家教老師」這四個字,彷彿在這位老嫗身上,是個令人恐懼,又是個忌諱的名詞。
冷靜了一下,孝悌又道:「之前,德山幫阿君請了家教,後來被我知道了,很反對。為何要請家教呢?」
月華忙解釋說:「媽,因為美君學校課業很重,又很難,所以請個老師幫忙美君。」
孝悌突然起身,緩慢地走向剛剛美君看得發呆的照片,眼神很凝重地注視著那張照片。
月華與美君緊張於這時既尷尬又沈重的氣氛中,這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對兩人來說,彷彿有一個時辰那麼長。
孝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舉起微顫的手,摸著照片中人。那神情就像是撫摸著至親的遺容般,頓時這位老者好像回到過去的時光。
過了半晌,孝悌彷彿對著照片中人歎道:「女孩子用得著念那麼多書嗎?要不是當年妳阿爸沒幫妳請那位男教師,悲劇就不會發生了,不是嗎?阿燦?」
聽到這句話,月華吃驚邁向孝悌,急說:「媽!別這樣,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孝悌像是尚未從過往的記憶中抽離,對著月華說:「好好的女兒,人見人愛的女兒家,長大還不是要嫁人,就像從家中潑出去的水。妳說,幹嘛還請個老師,讓她念那麼高的學問,又有什麼用呢?」
月華急著阻止孝悌:「媽!別再說下去了,美君還在這裡呢。」
被阻止的孝悌回過神後,望著自己的孫女,再望著月華,說:「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學問對女人來說,是個禍害。」
月華攙扶著孝悌說:「媽!妳累了,我扶妳到房間休息。」,又回頭對美君說:「美君,該回房睡覺了。」
美君對這一幕有些嚇到。但祖母這樣的反應並不是頭一遭。只是這回「家教老師」這四個字,讓祖母的反應大於以往,約莫有幾分鐘的時間,美君就這樣傻傻地呆在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