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蕙革命   >>2008.4.22


■ 高志仁
一九九二那年,我剛服完義務兵役,有天晚上從高雄坐客運巴士回東港老家,車上廣播的收音機節目傳出一首Holo台語新歌,江蕙熟悉的歌聲,以一種陌生的唱腔唱出〈酒後的心聲〉,老台語歌的悲情調性依舊,歌聲卻已盡脫「野」味,這「野」是鄉野傳奇的野,不那麼都會的野,帶給我奇異的驚喜感,彷彿百萬銷售紀錄已能預期。

十六年後,〈酒後的心聲〉的音樂能量跳躍,轉換成台北小巨蛋江蕙「初登場」演唱會結束前的萬人大合唱;在超大歡唱包廂裡,愛唱能唱的萬名觀眾,集體唱出了台灣在地語言流離傳唱和本土演藝事業風霜的歷史心情。

江蕙演唱會貴賓之一,台北市長郝龍斌夫婦,表示學台語都是聽江蕙的歌學的。郝市長所代表的台灣社會「上層」階級,藉由唱歌來學台語,除了顯現台語歌在台灣社會的滲透力道之外,另一方面也代表在台灣的華語優位環境中,台語的公共語言強度貧弱,學習管道受限,使得唱歌這其實不算太好的語言學習工具成為學台語的主要方法之一。八○年代初江惠(當時「蕙」還沒有草字頭)唱過的〈心事誰人知〉,由於風行大街小巷,許多年輕人就為了唱這首歌學起台語。

中國國民黨政府當年雷厲風行「國語」和禁歌政策,〈心事誰人知〉這種江湖滄桑味的悲調「方言」歌曲,只能以流動游擊的夜市銷售方式流通,八三年江蕙的〈你著忍耐〉推出後,便在夜市流行開來,然而就如江蕙在《苦情姐妹花》自述的:「唱片新人好可憐啊,尤其是唱台語歌的!人家一看你的土樣子,就懶得搭理。」

如今,首度演唱會在小巨蛋連滿四場的江蕙,創造了連華語歌手都望塵莫及的驚人爆發力,演唱會上點綴式的兩首華語歌曲,在我看來頗有向以前「唱台語歌的土樣子」致敬甚至稱臣的況味。曾經走唱的江蕙在演唱會中,濃縮了一部六○年代以來台語流行文化發展史,充分展現台語歌的層次感與豐饒感,讓人感受晚近都會抒情曲風的江蕙、比較鄉野或狂野的「野」一點的江蕙、淒厲哀鳴的江蕙、黑貓摩登的江蕙。

江蕙的演唱會眾人合拱的尖峰威力,在熱鬧繁華的流行現象之下,承載了厚重深沉的文化滄桑。無可奈何穿上「土樣子」的台語歌手,面對自身的弱勢處境,注定要在體制邊緣進行辛苦漫長的寧靜革命,讓在地文化的內涵持續微震時不我予的大地,讓封閉的社會持續微調對「野」性的認知,好歹讓華語流利的台灣人,找到學習本土語言的理由。

在這命定的寧靜革命路途上,江蕙是闖出來了,感謝這位披荊斬棘的革命頭人,把那台昏暗的小小夜行輕歌客車,引領到「合聲」威武的巨大共鳴舞台上。(作者任職雜誌撰稿)
(2008/04/22 自由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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