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文章

苦情姊妹花-江蕙的故事●之三

到北投的飯店走唱,是要唱日本歌的
我死背活記,終於學會了一首『愛妳入骨』
這是我會唱的第一首歌

阿爸昨夜回來,告訴阿母,那位做布袋戲的阿伯幫我早到一位學唱歌的老師了 。我躺在床上,聽到阿爸淡淡的口氣,但是我去緊張的一陣燥熱,想來想去, 好久都沒有辦法入睡。

阿伯搬演布袋戲,這一帶相關行業的人都很熟,他幫我找的老師就是在北投各 飯店彈唱『那卡西』的師傅,第二天阿爸就帶我去跟老師學唱歌了。

老師家就在北投,阿爸按了一下門鈴,我緊張得兩眼直瞪門口,過了好一會兒 ,門打開了。一個臉上還留著殘妝蓬著頭身上穿著睡袍的女人站在門後,正張 嘴打著哈欠。

『借問,林先生有在嗎?』阿爸客氣的探詢。

那女人一面打著哈欠,一面轉身走了進去,我看到她睡袍的領子敞開著,領口 很低,露出一大片胸肉來。

北投的街上,隨時可以看到打扮得很摩登的女郎,臉上的粉擦的厚厚的,眼睛 四周畫得黑黑的,嘴唇塗的紅紅的,腳上的高跟鞋像踩高蹺,阿母告訴我們這 些是『上班小姐』,我覺得上班小姐很像在演布袋戲。

『這一位一定也是上班小姐。』我心裡這樣想,但是嘴上卻不敢說,跟著阿爸 進入屋內,她也不招呼我們,就逕自走道房間去了。

過了一陣子,一個看人走了出來,他的頭髮凌亂,嘴上還叼著香菸,一面走一 面穿襯衣,扣子來不及扣,睡眼惺忪的樣子。阿爸看到他,立即從椅子上站起 來,推我向前:『阿惠,去叫老師。』

阿爸走了以後,我心裡很害怕。阿爸為什麼會帶我來這個地方?但是,我沒有 擇的機會,一切都是天意。老師開始交我唱歌了,他很兇,和那位阿姨又很親 熱,這兩件事對我來說都是提心吊膽,很不自在。常常我一句唱不對,老師便 沈下臉來,厲聲:『你在幹什麼?昨天交的馬上忘了是不是?』,小孩最怕有 壓力,使我對唱歌愈來愈有恐懼感。

有時候,我忍不下去了,回家告訴阿母:『不要學了,老師好兇啊。』,換來 阿母一陣責罵,她對一個九歲的孩子當然沒有解釋,但結論總是一句:『不學 不行!』,那時受了委屈,每天哭,覺得大人在逼我,現在回想起來,怎麼能 怪媽媽狠心要求呢?說穿了,家裡已經湊出學費來,就是希望我能學成,到北 投各飯店走唱,賺錢貼補家用啊。窮苦人家的孩子原本就像飄萍一般,許多事 怎麼能隨一己之興呢?

到北投的飯店走唱,是要唱日本歌的,我死背活記,終於學會了一首『愛妳入 骨』,這是我會唱的第一首歌。那一天,我連繃帶跳跑回家,告訴阿爸阿母這 個好消息。吃過晚飯,阿爸阿母照例做木偶,我就拉開嗓門唱給他們聽,一聲 聲『苦累媽歹』『苦累媽歹』的日本腔唱的聲嘶力竭,聽的大姊、三妹小妹笑 做一團,我真的很得意,看見阿爸頻頻點頭阿母面上露出笑容,我真的充滿了 成就感。

同樣的夜晚,從此以後,我的聽眾就換成了北投各飯店裡一批批莫生面孔的日 本觀光客人了。跟老師學了很短的時間,很少幾首日本歌,老師就帶著我出去 唱了,因為他本身就是飯店的『那卡西』走唱師傅,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從此便 踏上坦途。

九歲的小女孩,初次置身北投飯店特殊的氣氛裡,我感到很不習慣,看到那些 客人往往醉得東倒西歪,摟著阿姨動手動腳的樣子,我很害怕。在我想像中, 唱歌應該是有個台子,站在台子上唱給大家聽的,現在怎麼會是這樣唱呢?我 們就在房間他榻榻米的一角彈唱起來,好幾次客人醉得太厲害,我都傻住了, 斷斷續續的唱不出來,老師一面拉風琴一面唱,我的心更慌了。

這一段日子不長,卻在我的回憶裡難以磨滅,我初嘗走唱生涯的艱苦,但是, 如果和日後一連串的走唱日子走起來,這段過程又不算什麼了。一切得從我們 家隨後從北投搬到三重說起。


作者自序江 蕙之一江 蕙之二江 蕙之三江 蕙之四江 蕙之五
江 蕙之六江 蕙之七江 蕙之八江 蕙之九江 蕙之十
江淑娜之一江淑娜之二江淑娜之三江淑娜之四江淑娜之五江淑娜之六
江淑娜之七江淑娜之八江淑娜之九江淑娜之十江淑娜十一後   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