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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情姊妹花-江蕙的故事●之六

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是我的恩人
這一段忘年之交,在我的人生中
雖然只是片刻的火花,一閃而過
但我這一輩子,卻都無法淡忘

  進入酒家唱歌之後,經歷了一年多跑埠走唱的日子,我已經很懂事了,也 看多了世面,可以一個人應各種情況,不用阿爸阿母操心,我自己就可以接洽 生意了。

  於是,我帶著妹妹江淑娜一起出來唱,阿母每天給我們一人一張車票,我 們穿一樣的衣服,打扮成姊妹花模樣,到酒家去上班。「愛也美」唱了一陣, 就換到另外一家。「黑美人」,在延平北路大千公司旁邊,每天唱完歌,已 是 三更半夜沒有公車坐了,我們就手牽手走過台北橋回家,有時下雨,也是一樣 ,姊妹合打一把傘,回到家身上都淋溼了,江淑娜身體比較弱,即使感冒發燒 ,第二天抱病還是要去唱,你不唱的話,機會很快就被別人搶走了。

  在酒家唱歌,經常會碰到客人打打殺殺的情形,有時唱到一半,嘩啦一聲 ,怎麼桌子被翻倒了,趕緊得避一避 。還有一陣子,有一個男生一跟蹤我們, 我們每天一到車站,一定就看到這個人已經等在那裡,然後跟我們上車、下車 ,走到酒家時,他就不見了,這種情形有一天回家以後,我就跟阿爸講,第二 天阿爸不動聲色,也跟我們到酒家門口時,一把從面抓住他。

  「你是啥米意思?每天跟著我女兒?」阿爸惡狠狠地問他。

  沒想到,那個男生有點大舌頭,或是給嚇著了,嘰里咕嚕也說不出個所以 然來,阿爸臭罵他一頓之後,以後就沒見到了。猜想他並沒有惡意,或是看我 們打扮得和同年紀的小孩不一樣,感到好奇吧?奇奇怪怪的事真是經歷不少, 當然更忘不了我這一輩子遇到的第一個男人!

  那是我離開「黑美人」,轉到北投的飯店走唱以後的事。重回北投,我再 也不是三年前那個剛出道,怯生生的小女孩了,從三重「豆干厝」、基隆酒吧 、淡水地下酒家、台北酒家一連串的經歷,我已經習慣了走唱的生活。

  日本的觀光客一團一團的來,北投的飯店也一家一家的開,我們唱『那卡 西』的那裡客人多,那裡生意好,當然就到那裡去討生活。北投的『那卡西』 是用電話聯絡的,一個吉他手,一個鼓手,再加一個歌手,三個人組成一團, 飯店有生意來的時候,就打電話叫我們去唱。

  我入境隨俗,穿起日本和服,手裡拿著花,日等客人通常一團十幾人圍著 桌子坐在榻榻米上,中間有一個走道,我邊唱歌,邊遞香菸,或拿花給他們, 坐在他們身旁的小姐,就會拿小費給我。

  有一個夜晚,和平常一樣,我在一團日本客人面前唱一首日本歌,那是一 支旋律哀怨的曲子,我看到其中有一位戴著金邊眼鏡,頭髮微禿,約莫五十多 歲的客人聽著聽著,竟摘下眼鏡,拿出手帕,輕輕拭淚。坐在他旁邊的小姐頻 頻側頭和他說話,我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只是覺得很奇怪。

  唱完歌以後,那位小姐示意叫我過去,拿了一疊厚厚的日幣給我,說:『 這位先生覺得妳很可愛,又聽講妳小小年紀每天出來唱歌賺錢,覺得妳很可憐 ,這些錢是他要給妳的,沒關係。妳收下來謝謝他。』

  那位日本客人摸摸我的頭,起先我不敢拿他的錢,但是小姐一直說沒關係, 塞給我,但是和我一起的那卡西樂師都看到了,回去以後,他們只當是客人的小 費,還是要交出來給他們的。

  隔天,那位小姐通知我,那個日本先生要帶我出去玩,我一個人不敢去,就 帶著江淑娜一起去,結果,我們先到延平北路一家銀樓,那位日本先生在那裡等 我們,原來他和那家銀樓的老闆是好朋友,他指著櫥窗裡的金飾,叫我和江淑娜 隨便挑一樣送給我們,小姐在一旁說:『妹妹,沒關係,他很疼妳,妳隨便拿一 樣吧。』

  後來,那位日本先生還來過一次台北,他雖然沒有去北投,卻叫那位小姐找 我,叫我去他住的飯店,給我一包東西,我打開一看,裡面是五萬日幣,那時候 ,這真是一比大數目,我不之該如何是好,小姐在一旁說:『妹妹,他叫妳來, 就是要妳來拿錢的,他把妳當做是他的孫女一樣,沒有關係。』我不知道該怎麼 辦,和他握了個手,就走了。

  但是,從此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後來,隔了幾年,我很想念他,還跑 到那家銀樓去問銀樓的老闆,得到的回答是他被關了。

  那為日本桑今天還在的話,應該有七十多歲了吧?我每天作秀回家,洗過澡 ,滌淨一天的疲累,總會坐在落地窗前的搖椅上,關渡的清風吹來,望著台北閃 爍的夜景,不時會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位日本客人,當時我年幼無知,不知道當面 感謝他,今天已經來不及了,我只有心裡默默祈禱,願上蒼保佑他過的平安。

  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是我的恩人,這一段忘年之交,在我的人生中,雖 然只是片刻的火花,一閃而過,但我這一輩子,卻都無法淡忘。


作者自序江 蕙之一江 蕙之二江 蕙之三江 蕙之四江 蕙之五
江 蕙之六江 蕙之七江 蕙之八江 蕙之九江 蕙之十
江淑娜之一江淑娜之二江淑娜之三江淑娜之四江淑娜之五江淑娜之六
江淑娜之七江淑娜之八江淑娜之九江淑娜之十江淑娜十一後   記